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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村前一条弯弯的河

来源:   发布时间: 2020年10月28日

  刘丽娟

  姥姥的村前有一条弯弯的河,那条河流过姥姥一辈儿的苦日子,流过舅妈一辈儿的家长里短,也流过我们这一辈儿童年的美好时光。

  如果要给我的童年拍摄一个纪录片,那么姥姥村前的那条小河就是不可或缺的幕景。

  小时候,小河的早晨,能看见整个村庄最勤快的妇人。她们总能在天空黑色的幕布刚被扯开一小片儿鱼肚白的时候,就出现在河沿儿。一手端着盛满衣服的枣红色大塑料盆(年纪大点儿的妇人小手指头上还钩挂着一根洗衣棒),一手拎着洗衣粉和洗头膏,动作娴熟地走下人工刨出来的简陋的土台阶。在远处大红公鸡嘹亮地唱出“勾勾喽”的破晓声时,村头木棒捶衣服的哐哐声、涮衣服时水花溅起的哗啦啦声,便此起彼伏起来。

  晨雾消散,烟囱冒烟,煎饼的麦香便弥漫在空中。吃过早饭的三五老头被金色的阳光拦在村头柳树的阴影里闭目养神,又或者靠着石磨捯饬自己老旧掉漆的旱烟管儿;追逐打闹的孩童在整个村庄窜来窜去——眼前正是陶渊明笔下“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美丽景象,妇人盆子里的衣服也已经洗衣粉冲洗干净,飘散着薰衣草的馨香。

  洗罢衣服,妇人把盆子找个稳妥的草堆放下,把裤腿管儿向上卷的更高一点,慢慢下到浅水区,顺着水流的方向开始梳洗头发。但见她半截头插进水里,任由瀑布般乌黑秀美的长发随着水流飘荡,平静的河面随着妇人的动作变得波光粼粼,而河水里的天空,只有一片蔚蓝,向休憩的田野里倾泻......

  那些妇人如果看到在窄窄的小桥上蹦跶的自家孩子,总要吆喝过来,按在水里给洗洗头,哪怕孩子一百个不情愿地嗷嗷叫,妇人也自顾自地给洗着,洗完还没来得及给擦干,又得嗔笑着目送头顶一头湿发的捣蛋鬼和一群同类扎进庄稼地……

  遇到大闸不送水,小河三五天就干到见底。这就是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了,拿着竹筐和小铲子,准备下河“摸蛤蜊”。河水清澈澄明,看到像墨黑色、两头尖中间圆或类似于锥子形状的贝类,就是我们要“搜刮”的“战利品”。像我这种滥竽充数的,经常摸着摸着就开始掀开石头,找里边藏着的小螃蟹。基本上每个小石头底下冒着小泡泡的泥堆里总能揪出一两只来。拿起来摆弄够了,在河沿挖一个小坑,等着里边渗出水来,把小螃蟹们圈养起来,又开始加入“摸蛤蜊”的队伍。

  如果是穿着塑料凉鞋,在水里还要提防着“马各叮”(学名水蛭)别沾到腿上,不然就会听见着道儿的小孩啊啊啊的跳叫,不知道叮着人没有,就知道那个东西沾在身上就是我们的噩梦。一上午的功夫,我们基本上都是满载而归。回到家在墙外的菜畦儿薅一把韭菜入锅,倒上刚摸上来的蛤蜊,就成了一道美味佳肴。而那个时节,家家中午的饭桌前都飘着类似的鲜香。

  夏天的晚上,小河旁,简直比赶大集更热闹。天刚擦黑,姥姥就会拿着凉席,到河边的土路去“占座”,屁股后边还跟着一个晃着蒲扇的我。找到一个空位,刚铺开凉席,就已经感觉到凉风习习。夏夜里的风,像一条柔软的丝巾滑过脸颊,吹散了盘踞一天的闷热,留下了清清爽爽的草香味。或躺或坐,姥姥就开始和街坊邻居的舅妈、大姨们唠嗑,谁谁家又快娶媳妇儿了,等着去他家“要甜果子”;谁家又生了大胖小子,门口都“挂红子”了;谁家媳妇和婆婆打起来了,就因为分家的时候偏了心.....河边的凉席上,总能及时报道出村里最新的实事新闻。而那时年幼的我,常常抬头望着如银河丝带般横亘苍穹的星空,清澈的眼眸里散落着闪亮的星子,脑袋里想的却是,我们把凉席铺在路上,骑大金鹿自行车的某个舅舅,会不会看不清席上有人,从我的肚子上碾过去?

  小河旁的树行子里也不闲着,一束束逮姐了猴的(学名知了)手电灯光,在暗夜里照亮树杈的枝丫。一晃晃闪耀的光里,未见其人只闻其声,总能听到“吃完饭啦,他叔”的招呼声、“你们今晚逮了不少啊”的赞许声、“哎!今晚干活回来的晚,来晚啦,一个也没逮到!”的遗憾声,还夹杂着“哎呀,我粘姐了猴的浆糊没了,早知道多熬点了”、“都怪你,近处的手电照到手拿就行了,你懒得过去非得用竹竿粘过来,你看,浪费了多少浆糊!”的争论声。仲夏的热闹劲儿,尽收光底,怎笑我篓中鲜有夏滋味?我篓子里可是爬满了姐了猴和刚蜕完皮扑棱着新翅的姐溜。蝉声有多浓,我的夏就有多饱满。

  而最热闹的,就是桥下的河水里。一座桥把河水做了个彻底的纵切面,成了两个天然的“大澡堂”。桥北是男人们洗澡游泳的地盘;桥南,是妇人们玩耍嬉戏的地方。而小孩子则可以在桥洞子里光着身子游来游去,像小蝌蚪似的一会找爸爸,一会儿找妈妈。像我这种不会游泳的女孩子,要么家里有卸下的车轮子内胎充上气,绑到桥墩上,把我们放进车圈里成了“DIY游泳圈”;要么就在河沿上,抓住岸边深深扎在土里的树根,随着水流“漂”一会儿,就足够耍过一个浪漫的仲夏之夜。

  桥南边听到的是光着膀子穿着裤衩的男人们从桥上跳下水的扑通扑通声,一个跟斗下水,再深扎几个猛子,好像能去了一夏的暑气;北边听到的,是穿着夏凉衣服小心翼翼下水,在河沿上像燕子踩电线般排成一排的女人们轻轻扑棱水的声音,是用或纤细或粗壮的腿划过水面的声音。偶有几个活跃的男人或女人会隔着桥打趣戏谑胡闹几句,惹得桥两侧“澡堂子”里的、连带路边乘凉的人哈哈大笑一通。暑天里的燥热劲儿也随着这欢声笑语,烟消云散。

  年华似水,悄无声息的流泻。而我的童年,也在那条弯弯的小河里,不知不觉地流逝......

  一晃,十几年过去。姥姥村前的小河仍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流淌着,只不过没有人再在那里洗澡、洗衣,家家都有了一年四季皆可洗澡的太阳能,户户都用上了全自动洗衣机,有了电风扇、空调和可供娱乐的各式电子产品。那条湾湾的小河,从原来热闹的簇拥变成了冷清的独处。时代在变,它也用不同的方式,雕刻着对时光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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